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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还在搞同人

【SK】Flow

🔷智くん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

“喂?”

 “ニノ——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相叶雅纪双手捧着手机,走下电车对着话筒兴奋地问道。

 但是电话那头的人很不给面子,过了很久才回他。

“嗯……”

“什么嘛,我现在在新小岩站噢!”相叶雅纪扁着嘴佯作抱怨,“你家怎么走啊,我来给你送礼物啦!”

听筒里有呼啸的风声,许久才送来回复:“我在新宿哦。”

相叶雅纪脚步一顿,“诶,你之前不是说除了排练的时间你肯定都在家的吗?”

“现在,我在排练啊。”

“可是伯母说你今天不排练啊,”相叶雅纪有点懊丧,他走到角落里站定,免得打搅到蜂拥的人群,“早知道就给你打电话了,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不好意思啊,让你白跑一趟。”混着风声,二宫和也的声音很模糊,他可能轻轻笑了几声,“不过还是谢谢你,其实是我不好啦,本来是没有排练的,是我自己跑到新宿去练的。”

“没事没事,我要是之前给你打电话就好了。”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话题似乎已经结束,二宫和也没有邀请自己过去的意思,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应该就这么回家了,但是又实在好奇——ニノ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他问道:“现在就你一个人在排练吗?感觉你今天很开心诶。”

这次二宫和也笑得清晰了许多,声音也响了不少,好像是离手机近了许多。他边笑边说:“是,就我一个。

“我刚才一直在想,飞是什么感觉。”

 相叶雅纪被这个回答彻彻底底地吓到了,不断的风声突然毛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犹犹豫豫地回问: “はい?”

 二宫和也笑得更开心了,他用力挥开双臂,大声地喊道:“ ‘我的翅膀会带我飞向光芒万丈的太阳!带我看清那无与伦比的光辉和美丽!’”

 相叶雅纪的电话被挂断了。

 好像只思考了半秒钟,他连电话的忙音都没有听到,转头冲回了月台。

笨蛋吗!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要自杀吗!

 二

“喂!!”

 是来令片与刹车碟片用力刮擦的声音。

然后是与哐当一下几乎同时出现的,疯狂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跑得急,从新宿站西口出来就一路冲,出口处人多,只能尽力踮着脚尖穿梭,没想到才挤出人群跑了几步就……相叶雅纪焦心地回过头,怎么,好像……没撞到人?

身后站着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没有人摔倒在地。一个金色头发的扶着自行车,像是被上了发条正在连绵不绝地大笑。还有一个头发有些长,离得不远,好像刚从踉跄中恢复平衡,等他下一步站稳了抬头看到自己,只一瞬间两条眉毛便凶狠地拧起。相叶雅纪被这气势吓到,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朝巷子里扭去的圆下巴转头,看见翻倒在地的自行车,轮子还咯吱咯吱转着。

 可是你怎么……没摔跤?

他迷茫地转头,又对上圆下巴的视线。感受到这秀气的眉眼正向他身上飞着一点都不秀气的眼刀,相叶雅纪并没敢将疑惑问出口;而心里,虽是记挂着快要跳楼的二宫和也,在这情形下,却也没胆跑;结果除了在原地干着急,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相叶雅纪默默低着头,眼泪都想掉下来了。

 樱井翔依旧觉得自己远没有笑够,他捂着肚子从自行车把手下抬起头,转眼又拍上大野智的肩膀,边笑边拍,特别大声,特别用力。大野智通过肩上的巴掌直接感受到了有人把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内心十分不满,他“唰”地抬手打上樱井翔的手腕,边打边嫌弃地走开一步。樱井翔的下一巴掌便结实地拍上了自己的大腿,有点疼,不过他不介意,而是顺势蹲在地上,继续咯咯咯地笑。刚才的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性,大野智像滑稽演员表演杂技似的从彻底失去平衡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踉跄地绝妙。他笑着笑着抬头,却看见相叶雅纪的哭脸,一棱一棱的鬓角边全是汗珠子——挺奇怪的,使他觉得这不像单纯的小孩走路不看路。知道大野智除了瞪人吓人其他什么都不会做,樱井翔开口问:“你,为什么不看路?”

相叶雅纪看着面前的金毛一脸不良又语气不善,战战兢兢答道:“我朋友……要自杀了……”

樱井翔挑眉,“他在哪里?”

“新……宿……”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说的……”

 樱井翔扭着眉头思索。面前的男生看起来确实挺好骗的……但是骗人说要自杀又只给人家说新宿那么大范围的地方——能自杀的地方也太多了,上吊吞毒卧轨割腕——不这个一般不死人,死的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是真的?

他转头看向大野智,对方的眉毛依旧蹙得凶狠,可是明显已经不瞪着害他“飞车”的人了,大概也在纠结这个明显不靠谱的理由的真实性。樱井翔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靠回自己的自行车,继续问道:“看你跑得挺急,知道去哪儿找人吗?你看他干嘛,看我。他就会瞪瞪你瞪瞪我瞪瞪你,不会打你的。”

 大野智已经不屑于继续瞪樱井翔了,什么大学生,见人要哭就要逗,出卖自己的革命战友。小破孩哄小破孩,我才不掺和,打人多幼稚,回去踹死你。

 相叶雅纪没忍住,噗嗤一下,觉得没那么想哭了。他回忆了那通电话,解释说:“打电话的时候风很大,喇叭声也很远,他说想知道飞是什么感觉……”可是该去哪儿找ニノ……

 樱井翔有点抓狂,这刚不是笑了!说着说着怎么又要哭了!

“你别哭你别哭,诶呀真是,智君我们就帮帮人家,拯救自杀少年,这可以上电视的!”

大野智很不屑:“上电视怎么了?”

“上电视就会出名啊,出了名就一定会有人来要你的纽扣的!”

大野智毫不犹豫一巴掌挥向樱井翔。

 然而樱井翔也一巴掌挥过来——一个完美的击掌。“你继续打电话!问清你朋友在哪里!”樱井翔扯过相叶雅纪往大野智翻倒的自行车边上跑,“智君走吧!”

大野智翻白眼,“我不要骑你的自行车。”

“那你载他?”

大野智继续翻白眼,“那是载画具用的,才不要载他。”

樱井翔又大笑。相叶雅纪再次被感染了那份笑意,不知不觉眼泪又收回去了,樱井翔扶起自行车,回过身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手里的礼物袋接过去挂在把手上。相叶雅纪在后座拽紧了三分钟之前还坚信是不良的衣服,赶紧掏出手机拨电话,手腕却突然被扯过去,紧扣在人家腰上。自行车瞬间起动重重落进自己有些迟钝的意识里:“我是樱井翔!今年十八岁!你的名字一会儿再说!他是大野智!比我大两岁!你刚才那样,会摔下去的!不要着急!会赶上的!”

 相叶雅纪恍惚地听着樱井翔的话,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回了“はい?”。

“我喊你三次了!怎么,你到家了?”

“ニノ!”

 三

“なに?”

 相叶雅纪语塞,他不知道问什么,直接问地点,又怕刺激到ニノ,万一本来还在犹豫的,发现自杀意图被自己察觉了恼羞成怒然后就跳了……

“你问他,现在能看到什么。”两人离得近,樱井翔听到那个嗓音有点特色的回答了。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喘气,好像后座上的并不是一个和自己体重相当的人,而是一个轻飘飘的大型玩偶。

相叶雅纪赶紧照本宣科:“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现在?车子、人、没亮的路灯。”

妈呀这是已经准备跳了吗??ニノ你怎么不说蓝天白云啊!相叶雅纪觉得心脏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

“你对面是什么?”樱井翔继续给他支招儿。

“你对面是什么?”

“呃,玻璃窗、避雷针、那个叫什么来着,电波塔?……”

 “我知道在哪儿了。”樱井翔沉着嗓子说,声音略微干哑。他们拐过东京都厅舍,在新宿住友大厦门前停了下来。飞速地锁好车,抓上袋子,两人一起急匆匆地冲进大厦。正好是午休时间,大厅里前台问讯处的工作人员都无影无踪,更不用说挤电梯的。电梯从48楼下来,等到门叮地一声打开,大野智抬着头驼着背,忽然就站在他们身后了。樱井翔忙着扶墙喘气没空吐槽,相叶雅纪知道了这是前辈而自己是被前辈的自行车送来的,缩着肩膀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大野智对这效果还是很满意的,朝相叶雅纪笑了一下,点点头迈进了电梯。樱井翔见状完全不想说话,只能继续扯过相叶雅纪在大野智的影子上踏了一脚,在前辈发现不了的地方表达不满。

 显示楼层的数字一个一个跳到30,樱井翔终于喘过气来,只是全身上下汗如雨落,他掀起衣摆抹着脸上豆大的汗珠,几下棉料就已经湿透。相叶雅纪觉得过意不去,往他眼前递过去两张餐巾纸,不曾想樱井翔只抬头看他,弓腰撩着衣摆就是不接。相叶雅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怕生过,也顾不了脸上飞速攀升的热度,只拼命想打破诡异的气氛,结结巴巴说道:“我是相相相相叶雅纪纪纪……十七……岁……”

樱井翔又咧开嘴,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他瞥了一眼站在角落仍是一脸爱理不理的大野智,直起身来接过纸巾,“相叶君是吧,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都是正经的大学生,不会勒索你的。”

“不不……我只是……怕生……”相叶雅纪仍结巴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刚才你和你朋友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背景里的广播了,那个是住友大厦的观景台播放的,就是我们现在去的51楼,我觉得吧,他既然从顶上下来了应该就不会回去了,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马上就能见到了。”

“好……的。”相叶雅纪努力不结巴,“我还以为那个……只是别人说话。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啦,我是经济部的学生,同学里有研究广播对高层建筑设施的经济效益的,看过他们的报告才熟悉的。”

“哦……”相叶雅纪点头,似懂非懂,大学生都是研究这些的吗?

 一直没动静的大野智倏地往前跨了一步,像是配合他的节拍,电梯门也“叮”地开启了。樱井翔心里叹气,衷心祝愿新朋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幼稚的行为。观景台人并不多,相叶雅纪一眼就看见了在栏杆边上趴着的二宫和也,脚边还摊着塑料袋。

 “ニノ!”相叶雅纪连忙奔过去。

二宫和也回过身,眼睛瞪得很大:“相叶酱?”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自杀了!”

“哈??”二宫和也一头雾水。

“刚才啊,你说完那样的话,又挂我电话!”

“那个是台词!台词啊笨蛋!”二宫和也一掌推在相叶雅纪的额角,无可奈何地,“我演伊卡洛斯啊!人家就是飞向太阳断掉翅膀的啊!”

虽然相叶雅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既然ニノ说没事那就没事!他把礼物塞到二宫和也怀里,又有点不好意思,趁人愣神的功夫,伸手扯上ニノ的脸皮耍脾气,“生日快乐!让你挂我电话……让你挂我电话……”

 糊脸的间隙里,二宫和也隐隐约约看见好像有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笑。他手上还抱着礼物,只好抬下巴指人,“那边,谁啊?”

相叶雅纪这才想起还有人跟着自己来的,推着二宫和也就小跑到了两人的面前。樱井翔拿湿漉漉的纸巾赶紧又擦了额头,换上笑裂前的端正表情,“初次见面,我是樱井翔,请多关照。”

“初次见面,我是二宫和也,请多关照。”二宫和也同样微微鞠躬。

 三人一齐看向大野智。

 大野智抱着手臂,过了十秒钟,勉强开口:“大野智。”

“你好。”二宫和也朝他笑。

大野智扫他一眼,点点头。

樱井翔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没有敬语,没有生气。大野君在电梯里待太久待傻了??

四个人里樱井翔沉浸于惊奇,二宫和也和大野智还在有一眼没一眼地对视,只有相叶雅纪,觉得快要尴尬疯了。他摇晃二宫和也的肩膀,“ニノ,那我们回去了吧。”

“啊,好的。”二宫和也向左边扭头,轻快地点了几下。

 “那,再见了。”他再鞠了一躬,对着刚认识的前辈们道别,拍了拍相叶雅纪的手臂,带他往自己的袋子走去。

提了东西回来以后又经过他们,刚走了几步,相叶雅纪一顿,拉了一下二宫和也的衣角,跑回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两人面前,掺着紧张说道:“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我家在千叶开饭店,叫桂花楼,你们可以随时来,我请客。”

“诶真的?绝对没问题,我们一定会来的!”樱井翔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圆了,朝相叶雅纪情绪高涨地比了“OK”的手势。

“那,就这么说定了!真的很谢谢你们!下回见!”相叶雅纪也笑起来,鞠了一躬跑回二宫和也旁边。不一会儿电梯就到了,两个人有说有笑消失在银色的门里。

 观景台原地,樱井翔陪大野智又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大野君,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走。”

“等你学会后空翻了再说。”

“……”这学生没法儿做了!樱井翔的五官皱成一团,对着大野智的背影撒气。

 四

“你好。”

大野智抬头。

“谢谢你们那天帮相叶酱。”二宫和也坐在大野智对面,把饮料放在了他面前。

“我比你大。”大野智暗示他。

“你那天又没说,”二宫和也坦然,“改不了了。”

 大野智扫了一眼二宫和也,心说你才和我讲过几次话。他放回菜单,喝了一口饮料,眼睛看着悬挂在头顶的辣椒,突然开口:“你那天去楼顶了。”

 “是啊。”二宫和也爽快地承认。

大野智的眼神移到二宫和也脸上,“那你是想自杀吗?”

“不想死,就是想知道飞的感觉。”二宫和也托着腮帮说。

这不就是想跳下去摔死吗,大野智心想。

 “你问题问完了?”

“那是翔君的问题。”大野智又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二宫和也托着脸笑,盯着大野智说:“那轮到我了,你多大了?”

“快二十了。”

“住哪儿?”

“东京。”

“哪所大学的?”

“忘记了。”

“学什么?”

“不知道。”

“爱好呢?”

“跳舞。”

“那怎么不学那个?”

“我在学啊。”

“在哪儿学?”

……

“……然后相叶酱就撞到玻璃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野智毫无形象地伏在桌子上,完全控制不住笑声里上滑到奇怪的音调。二宫和也其实还没讲完,手还停在半空中的上一个比划,但是他看着对面,也抿了唇小小地翘起嘴角。

 很多年以后,他们趴在天台的围墙上一起喝啤酒,又聊起当初相识的契机,大野智乍地敛了笑,转过头盯着二宫和也,一字一顿:“那个时候,你想跳下去的吧。”

二宫和也失笑,他摇头,却回答:“是啊,我想跳下去的。”

“但是楼下车太多了,会死得很难看的。而且墙上脏,爬上去身上肯定全是灰。又脏又难看,你肯定跳不下去了。”大野智笃定。

“你去看过了?”

“第二天就去了。”

二宫和也笑,“你怎么上去的?”

“你怎么上去我就怎么上去的。”

 那个充斥着蝉鸣车响,人群涌动的闷热午后,大野智向有些没精打采的前台询问,昨天是不是有一个比他矮一点,声音有点尖,有刘海的男孩子来过。前台的姐姐一脸茫然。他歪头,又加上了一句笑得很可爱,比如这样子的。他笑到眼睛都眯起。前台姐姐顿悟,点头说是的。

“我是他……表哥,昨天他有东西落在楼顶上了,我来帮他拿一下。”脑袋里的第一选择本来是同学,但是又不甘心做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几岁的人的“同级生”,改口就说了“表哥”。

“啊是这样啊,那我让我的同事带你上去。”前台姐姐低头拨电话。

“谢谢。”大野智的漫不经心陡地就有些演不下去。喉咙有点干涩,他开始紧张了。

 天台上风很大,大野智的头发几乎全被掀起。保安站在门口帮他打开门,扣着帽子表示你自己去找,我给你守门。大野智走出几步,视野内,除了基础设施,天台几乎被砖头和集装箱堆满,他望向灰蒙蒙的地面和狭小的走道,点点头说好,我看一圈就回来。

地上脚印多而杂乱,大约是搬运货物留下的,也分不清二宫和也走过的地方。他迅速环视一周,直接往天台边上走去,转到对着东京都厅舍的那头,有一小段栏杆上明显干净了许多,只积着一层薄灰。大野智随意吹了吹,但也没趴上去,而是站在高起的台阶上,往前倾去,控制着自己不碰到灰。

探出头去,是正午也不会停息的车流,人群相互交汇在一起,密集地穿过人行道。目光往前,就落进议会前的广场,看着一个个小黑点进进出出,他忽然有点着迷。

 什么嘛,大野智歪着嘴角,还挺有意思的。

蓦地期待起桂花楼的聚餐了——毕竟,免费的大餐嘛,樱井翔不可能不去的。

 而今天,一直围观一整个月被大野智嘲笑的樱井翔的松本润,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侧翻,樱井翔拍手称道当机立断,三个人下课以后就坐上了去往千叶的电车,打算去桂花楼庆祝。没想到下了电车,樱井翔居然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喊:“诶呀,我不知道地址啊!”

松本润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

“哈哈哈哈哈哈松润你这是什么表情,骗你的!往这边走!”樱井翔大概就是在等这个表情,揽过松本润的肩膀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带他往左边走去。

大野智沉默地跟在后面,完全不想说自己认识这个人。

 相叶雅纪正在摆放桌上的餐具,冷不丁听见门上的风铃响了,现在还不是营业时间,他转过身想说不好意思,却看见一个金色的脑袋,从门边钻进来。

“樱……樱井?”

“Hey! 千叶君!”

“啊……你们来了也不说一下……”话说完相叶雅纪也觉得不对,他们又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樱井翔要怎么告诉他……“等下,我是相叶……”

“你好,千叶君!”

“啊,你好!”

“我是松本润,今年十六岁,请多指教!”

“我是……”

然而松本润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回到正在参观的樱井翔身后,完全没等相叶雅纪说完话。相叶雅纪被这个跟着那么可怕的两个前辈的男孩的可爱惊呆了,有点没从刚才的问好里回过神来,等他发现了“千叶君”,樱井翔都要带着松本润上楼了。“你们等一下!”相叶雅纪赶紧跑过去,“我们还没开门啦!还有,我叫相叶!相叶雅纪!”心里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上次瞪他的前辈正站在门口审视餐厅,可是,前辈叫什么来着T◇T。

 二宫和也从柜台后面站起身,刚好对上大野智的视线,这位前几周把相叶雅纪吓得够呛的前辈,正挑眉看着自己,他刚想笑一下表示友好,前辈倏地就把头转开了,走到东南角落里捞起桌上的菜单,遮住了自己的脸。

 和自己一样,是猫背啊,二宫和也想。

 五

暑假过得很快,后来也不怎么出去看爷爷了,二宫和也每天待在房间里闷着汗,看看漫画写写作业,打打游戏哼哼歌,有时候会出神地想起自己站在住友大厦顶上时看到的风景。那日晴朗,万里无云。他盯不住刺眼的天空,便把视线往下投,趴在栏杆上,专注地盯着广场上的小黑点。风挥起身边的沙尘,迷了眼睛,他也不太想走,脑袋里有时冒出剧本里的台词,有时冒出从太阳下方跌落的伊卡洛斯。他揉眼睛,忽然注意到有一个小白点,从地面飞了起来。他看着那只鸽子一直扑棱翅膀向上飞,停在住友大厦天线塔旁边,随后转眼间又飞走了。

 不知道大野智去的那天,有没有鸽子。

肯定没有的吧,二宫和也抿着唇,没来由地有些雀跃。

 但是想起大野智,他又没这么雀跃了。那天他们俩聊得那么起劲,相叶雅纪带着其他两个参观人员坐在他们旁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嗓子都在隐隐发疼,也不知道大野智有没有笑疼,看他一直喝饮料,估计只有自己疼。后来火锅上来,大野智又完全不讲话了,只时不时地鼓脸笑一笑,连声音都没有。樱井翔一边往锅里涮肥牛一边提出要交换邮件地址,他们有先有后地拿出手机,只有大野智一动不动,仍专心对付面前盘子里的鱼丸,头发都要垂进乳白色的汤汁里去。

相叶雅纪是肯定不可能主动提出要和大野智交换的,对面的参观人员也没有要提醒大野智拿出手机的样子,他心里着急,却也拉不下脸去提出交换。

 啊真是,早知道就问了。

二宫和也敲着吉他,觉得自己十七岁的忧愁都要用尽了。

 电话响了。是相叶雅纪。

“喂,ニノ! 翔君说30号是松润生日,想来我们这儿庆祝,你来不来啊?”

“你是不是又要请客,樱井君上次送给你的教训不够吗?”

“没有!翔君说他请客!老师说要吃一堑长一智!”

后一句算什么……二宫和也纠结了几秒,还是答应了。那头相叶雅纪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也不知道他整天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精力。

最后他还是没有问大野智去不去,毕竟相叶雅纪依旧没和大野智说过话,樱井翔也不会特意和相叶雅纪说大野智去不去,自己也问不到答案。仔细想一想,他决定还是给樱井翔发消息,运气好的话可以问到答案,运气不好的话……就当提前套近乎了,要是大野智不去,这邮件地址恐怕还得向樱井翔要。

 “不用费心,松润很好哄的,送他一枝花他也很开心的,替他先谢谢你啦。”

看来运气不好……二宫和也叹气,本想从“礼物”下手旁敲侧击,樱井翔这回答,让他除了“ok”以外什么都不想说……不,连“ok”都不想说,他瞪着手机莫名赌气。

而且,自己是真的不知道送什么啊……

短短的手指又敲上了吉他,咚,哒哒哒哒,咚,哒哒哒哒。

 电视里播着三宅岛火山连续喷发的报道,“……因为今日暴雨,大量火山灰被雨水冲刷,很有可能引发泥石流,岛上半数居民已被迁移至东京避难。本台记者八月三十号报道。”二宫和也回过神,女主播严肃的声音和门外少年们的喧闹混杂在一起,本都是清透脆亮的音色,此时只惹得人烦躁。饭菜的香味一并飘进,二宫和也觉得饿,但是想到那三大桌子的陌生人,出去的念头便又被打消了。

这是桂花楼,不是学校,他不想再装着和别人一样嬉笑玩闹。屏幕里放起了昨天雄山喷发时的浓烟,他实在觉得无趣,又懒得换台,后来拾起放在地上的吉他,抱着它坐在地板上发起了呆。

 自己和松本润只认识了几个星期,想不出送什么,又不可能真的买一枝花给他,纠结许久,决定表演吉他算了。挑曲子的时候曾想起大野智会跳舞,本想选舞曲,可以自己的水平又不太现实,还是作罢。在CD店里徘徊许久,最后选了南方之星的《海啸》,今年的畅销曲,所有人都听过。他喜欢那歌词,买了碟一直放,很快就背下来,在深夜改着谱子,便觉得大野智也是喜欢这首歌的。写着写着,他突然想到,如果大野智不去,那这首曲子不是白练了。初衷里的松本润,全然被他抛在了脑后。 

那如果他去了,就弹这首,如果不去,就弹生日快乐,二宫和也点点头,继续改谱。

 下午背着吉他一进门,发现有一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松本润在,樱井翔在,大野智不在。二宫和也掩不住失落,和端着两盘花生米的相叶雅纪打过招呼,扭头走进了柜台后的房间里。

他现在谁都不想看见,也不想被谁看见,自己这一脸冷漠,估计只会扫人兴致。

 后来人越来越多,相叶雅纪来问过他,想不想出去,还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松本君人缘那么好啊,像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二宫和也向后仰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不去,你给松润多上一盘煎饺,就说我送的。

真糟糕。现在已经连准备过的生日快乐都不想弹了,只想找个机会从房间里溜出去却不被三大桌的人发现。

 女主播开始和专家聊起之前雄山的几次喷发,不同年代不同角度不同清晰度的三宅岛陆续播着,专家抑扬顿挫地讲解,听得人昏昏欲睡。房间里似乎飘进煎饺的气味,二宫和也的肚子“咕噜”一声,非常响亮。身后传来一顿一顿的笑,有点黏糊,他猛地回头。大野智端着一盘饺子,正靠着门边看他。

他张开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才发现外面静悄悄的。好像人都走光了。

 “相叶君说你一直待在这里。”大野智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

“他敢和你说话了?”二宫和也也接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大野智走进房间,把煎饺摆在桌子上,“没有啊,翔君和我说的。他好像一直很怕我。”

“他说你可凶了,那天一直瞪他。”

大野智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二宫和也:“谁让他突然冲出来,要不是我反应快跳开了,该摔死了。”

“你怎么跳开的?”

“我学跳舞的啊。”

“跳舞又不是杂技。”

大野智没接话。两个人猫着背注视对方,都笑起来。

 大野智伸出手敲了敲二宫和也怀里的吉他,“你还会弹吉他啊。”

二宫和也端正坐姿,摆出弹琴的架势,“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只会讲笑话。”

“我还以为你只会笑。”二宫和也翻白眼。

大野智又抖着肩膀傻笑。

“你想听吗?”

 那一瞬间二宫和也忽然觉得胃疼。一定是太饿了,不是因为紧张,他宽慰自己。

 第一秒。

第二秒。

二宫和也觉得大野智要拒绝自己了。

 “想。”大野智说。

 二宫和也看着认真说“想”的大野智,屏幕里一朵浓烟升起,正巧喷在他头顶。他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里念道完了,难道是因为昨天和樱井翔聊多了,笑点被他拉低了。二宫和也留着那个笑,下巴都缩进领口,悠悠拨起练到熬夜长痘的《海啸》。

 六

“……思い出はいつの日も雨。”

 最后一句清唱收尾,二宫和也搁下琴,又矮回一厘米,耳朵有点红。大野智还是很认真地盯着他,或者很认真地发着呆。

“没了吗?”他忽然问。

“我唱完了。”二宫和也说,攥着手心的汗。

“这歌好短。”

二宫和也这才明白,“后面还有两段,但是我不会弹了。”

“唱了听听。”大野智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两个人望着对方。

 “夢が終わり目覚める時……”二宫和也没犹豫太久,唱起早就了然于心的后半段。

 三分钟走得很快,这次是真的唱完了,大野智还是神色不变。二宫和也开始觉得自己已经胃疼到无法呼吸,赶紧放下吉他站起身,抓起一个煎饺往嘴里塞。

大野智坐在原地,定定地盯着吉他。

 “这歌叫什么?”

“《TSUNAMI》。”

大野智抬头向他笑,“好听。”还是那副傻愣愣的模样。

二宫和也吞下饺子,“喜欢吗?”

“喜欢。”大野智拎起右边的眉毛,“我喜欢海。”

“我不喜欢海。”二宫和也脱口而出。

大野智又蹙起眉扁嘴,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可是你喜欢这歌。”

“对,所以我喜欢海啸。”

 五秒过去,一点回音都没有。胃非常非常疼,嘴里的煎饺味同嚼蜡,他简直要咽不下去。身后的大野智突然爆发出一阵笑,二宫和也撑着桌子回头,看见大野智两颗缩在后面的侧门牙,眼睛也快笑得不见了。

他揉着胃看回煎饺。好像……又变得好吃了。

 二宫和也吃第三个饺子的时候,大野智也抓了一个。

二宫和也瞪大眼睛看他,“这不是我的吗?”

“我也没吃晚饭。”大野智边嚼边说。

“那你不早点来吃。”二宫和也心里唾弃一个小时前的自己简直矫情,瞥到电视屏幕,却发现从大野智进来到现在只过了十几分钟。奇怪,不是说快乐的时光会变得短暂吗。

“下课以后有舞台剧的面试,我等了好久。”

“快乐时光”的理论被二宫和也迅速抛到了脑后,“诶,你还会演舞台剧啊?”

大野智不满,略微嘟起嘴唇,“我还会画画呢,给松润的礼物就是画。”

“我还会弹贝斯,”二宫和也脸上带着点得意,“这样我会的就又比你多了。”

“我还会唱歌。”

“唱一个听听。”

大野智扯着嗓子唱了一句刚才的《海啸》。

“哈哈哈哈哈你这哪里会唱了。”

“我就听你唱了一遍!”

二宫和也有点惊讶,“你没听过?”

大野智摇头,“今天第一次听。”

二宫和也摇头晃脑,又有点小开心了。

 “可还是不能算会唱歌。”

大野智本想吃饺子,旁边的二宫和也忽然下结论道,于是吃饺子的心情烟消云散。他反驳不了,只好对着煎饺把五官皱成一团,以示不服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去了舞台剧我就会唱了。”看二宫和也呛了半天,大野智忽然憋出一句。

二宫和也努力捋顺气,“哪儿的舞台剧?”

“京都。”

二宫和也一愣,“你不是在东京上学吗?”

“退了学就去。”

二宫和也心里一抽,这似乎不是一个自己应该过问的话题了,因为不管现在他俩能在彼此面前笑得多大声多尽兴,也跨不过“大野智和二宫和也今天是第三次见面的朋友”这道鸿沟。他装着自己还没呛完,掩饰心里的情绪:“决定……了?”

大野智挠脸,有点害羞,“导演说要是我愿意的话就没有问题。上次你问我学校,我是真没想起来,回去以后我就一直想,两年多在学什么。确实呢,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觉得再学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果的,我大概,不适合念书吧。”

 二宫和也勉强挂起笑,“那以后到了京都就要倚仗大野桑了。”

“什么嘛……”大野智眼尾弯弯。

 七

深秋的气温对露胳膊露脚的自制古希腊服装并不友好,少年们抱着手臂,边排练边哆嗦,空了就不停跺脚,袍下生风,反而越跺越冷。二宫和也跳下舞台,冲向自己的外套,披着它瑟瑟发抖。刚才喊台词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要是感冒哑了嗓子,不仅影响表演还影响学习。他开始在原地做高抬腿,觉得逐渐找回了脚趾的自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一条邮件。

“今天拿到戏服啦^ ^”。

附着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被闪光灯映了红眼的大野智,在身前抓着一件看起来很厚的袍子。二宫和也放大图片,能勉强看清大野智的嘴唇和眉眼都弯了好看的弧度,笑得很漂亮,像是电视上的人一样。他看了一会儿,也高兴起来。还没想好回什么,同学喊“二宫君”的声音突然传来,二宫和也立刻应声,放好手机丢了外套,赶紧奔回舞台,忽然想到,大野君现在,大概也站在舞台上练习吧。

他好像又高兴一点了^ ^。

 可是今天的排练不太顺利,这个高兴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满脑袋的疲倦挤进了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站在电车里发呆里时没想起来回复,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吃饭时也没想起来,直到相叶雅纪发短信问他今天排练的怎么样,躺在床上看漫画的二宫和也才想起自己忘记的邮件。

他像往常一样继续和相叶雅纪扯着有的没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心里却在犹豫,思忖第二次通讯就这么久不回复,是不是该打电话过去道声歉才好,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和大野智讲话。给相叶雅纪回完晚安,二宫和也放下漫画,拨了大野智的电话。

 等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背景很吵,也没人回应,只听见很多人不停的笑声。

二宫和也听见有人喊:“O酱——O 酱——电话!”

然后好像是手机被传递的声音,沙沙磕磕的。二宫和也注意到大野智越来越清晰的笑声。

“我是大野。”他边笑边说。

“我是二宫。”二宫和也觉得想要道歉的自己简直蠢透了。

“ニノ啊,等我一下哦。”大野智说。

 喧笑一点点远了,不知道大野智走到了哪里,呼吸都清晰可闻。两个人又沉默着。二宫和也忽然想起自己的初衷,连忙解释:“那个,邮件我看到了,但是一直在排练,就,没回⋯⋯”

“ふふふふ,ニノ今天也排练啊。”

“是啊,好烦啊,有人说我不拿台本排练,觉得我仗着前辈身份轻视他们。”没有和相叶雅纪聊的不开心,到了大野智这儿却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真奇怪,二宫和也想。

“好厉害啊,台词全都能记住。我一直拼命拼命地背呢。”大野智笑。

“就是嘛,我也觉得我很厉害(✧◡✧)。”二宫和也顿了顿,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忽然全浮现在脑海。抽测那天邻桌男生想传纸条给自己后座却失败了;出故障的自动贩卖机吞了自己三百元;妈妈有天把咖喱煮焦了,害得姐姐和自己刷了老半天的锅;相叶雅纪收到了两封情书,一封说他像小白兔那么可爱想和他交往,还有一封说前辈请多穿白衬衫打篮球吧;学校里的枫叶全红了,自己捡了几片本来想做书签,回到家发现它们全从笔记本里掉了出来被书压碎了,只好第二天又去捡了⋯⋯一件事讲完了,又想起另一件事,他不知道这种迫切地想和大野智分享一切有趣或不有趣的心情从哪里来,但是好像听着大野智时不时地回应他一下,有时是笑,有时是嗯,有时是很短的问句,他就可以一直一直讲下去。

 可能因为很久没有新朋友,有点寂寞了,他边讲边想。

 “那你呢?”大野智问。

二宫和也正把手机换到右边,“什么?”

“情书。”

“没有的啦,”二宫和也笑,“我很阴沉的。”

“没看出来啊。”大野智跟着笑。

二宫和也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我话很少的。”说完又惊觉嗓子都在隐隐发疼。听筒里大野智的呼吸一顿一顿。他肯定在笑,二宫和也委屈,要被当成傻瓜了。

“我也没那么爱笑的。”大野智边笑边说。

“你刚才接电话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大声。”

 “今天,是我生日啊。”大野智慢吞吞地说。

二宫和也一骨碌爬起来。

 “那个,生日快乐。”

“谢谢。”

“大野君,成年了?”

“嗯。”

“戏服,很好看。”

“我也觉得。”

二宫和也无比想念那个对着相叶雅纪什么都能吐槽的自己。

 “有礼物吗?”大野智忽然问。

“有!”二宫和也条件反射。

结果是大野智惊讶了,“诶?”

听到这个反应,二宫和也决定自己不能怂,于是拖延时间绞尽脑汁想,“那个,你知道那个⋯⋯”飞快地扫视房间,贝斯?伊卡洛斯?天马座?す,す⋯⋯他脱口而出:“你知道《昴》吗?”

“すばる?”

“谷村新司的歌,和你同岁哦。”

“诶!”大野智的声音都不一样了,“你要唱吗?”

二宫和也奇怪怎么这时候大野智又这么聪明了,不过还是应道:“嗯……但是没吉他了哦,家里人都睡了。”

“好啊,不要紧。”

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二宫和也腹诽,挺起背,哼了前奏,清唱起来:

“目を闭じて,

“何も见えず……”

 还是担心吵到家人,二宫和也几乎用气声唱完了整首歌,原本深情且逐渐高昂的旋律,仿佛摇篮曲般静谧温柔。

“真好啊,すばる。” 大野智安安静静听完,轻轻感慨。

这算说什么,夸歌还是夸我,二宫和也皱着眉头,没答话。

“下次录个这样的给我吧,感觉一下子就困了。”大野智继续轻柔地表达感想。

“唔。”二宫和也缩回被子里,手指在床沿上无意识地打着拍子,“好。”

 可能是听到了棉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大野智问:“要睡觉了?”

二宫和也闷声回答:“嗯。”

“那我也回去啦。”大野智说,“晚安。”

“晚安。生日快乐。”

大野智笑,“晚安。”

 电话挂断了。

二宫和也抓着手机,把翻盖顶着墙壁合好,“啪嗒”一声,夹到了手指,他毫无反应,只是把手机直接朝书包的方向丢去,好像丢的是个刚出炉的番薯。他面对墙壁,手指张开,然后把它们摁在墙上,觉得已经冰凉,才缩回手臂,把仿佛冒着寒气的掌心贴上耳朵,试图降温。

以后不能讲那么久的电话,耳朵要熟了。二宫和也想。

 大野智盯着通话时长有些发愣。居然聊了一个半小时吗,下次试试说更多的话吧。想着想着又开始在原地傻笑,他捧着发烫的手机捂在掌心,感觉自己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捂着最后的火光,即将要被冻死于街头。之前从聚会的房间里出来,他只抓了衬衫套在背心外面。他以为ニノ大概跟他说句生日快乐,讲几个笑话就会结束通话,即使他不知道生日这件事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大野智也完全忘记自己给二宫和也发过邮件了。

 其实听完《昴》,他并不困。之前休息室里切蛋糕时,大家情绪都很高涨,他们玩国王游戏,喝兑果汁的伏特加,做漂亮的后空翻,往明天要上台演出的伙伴头发里抹奶油。那一刻大野智觉得自己自由极了,他不想回到房间去面对单调的台本,大段的台词——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每刻都能像现在如此尽兴。而二宫和也的歌声让他忽然冷静下来,来京都之前的记忆纷涌而出——宣布要退学时家人很平常地点头,睡觉之前妈妈还站在自己房间门口问明天办退学手续需要不要家长陪同;一直嫌他不够用功的舞蹈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再这么懒可不行啊;带着松本润不停路过舞蹈教室的樱井翔,在走廊里拦住他,忽然鞠躬大声说大野桑请教我后空翻吧……后来画面定格在那个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黄昏,对面的人摸了鼻子说“以后到京都就要倚仗大野桑了”。不喜欢京都吗,笑得这么奇怪,大野智想,那自己要好好努力啊,以后带他在京都把欺负他的欺负回来。

 要好好努力。大野智把手机放进裤袋,握了握拳头。

 八

二宫和也把碗筷摆进厨房里,回房间时路过贴在墙上那幅 “順調” ,忽然记起好像一直没有问大野智在开笔式上写了什么。高三向来忙碌,而他又多一件去美国留学的要事,开始写个人陈述的那天,他把游戏机都收进了抽屉。日期的变动被模糊在一叠叠的习题里,他学会排时间表,在终日环绕着英文广播的房间里叉掉一行行日程,虽然开学并不久,但是没有睡够的烦躁和对未来的担忧若有若无地掺杂成一团,整天都有点乱糟糟的。

如果剩下的日子里达不到语言要求,他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又瘫回在书桌前,翻开手机发现将近二十分钟前有一个未接来电,像是等着他的惊喜。二宫和也才发现已经四天没有和大野智聊过天了,心里有些痒,似乎在惦念通话时偶尔会传过来的那声“嗯”,又好奇大野智会告诉他什么。正胡乱猜着,大野智的电话又打来了,二宫和也忙不迭接起来,“喂,大野桑?”

“嗯。”

声音好奇怪?二宫和也想。“刚才在吃晚饭,所以没接到,抱歉啦。”

大野智很清楚地笑了几下,“没关系,越来越忙了吧。”

二宫和也听出是因为鼻音了。“你得重感冒了?”

大野智模糊地应了一下。他不擅长对人撒谎,也不想骗二宫和也,所以实情虽然丢面子,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没有。刚才哭了很久。”

 大野智也觉得这话很难接,所以他没有继续等二宫和也的回音,而是自己接了自己的话,“今天,有点危险。之前跟你说的叠罗汉,”他停顿,“今天太着急了,差点摔下来。”

“被吓到了?”

“被吓到了。”

“你还真脆弱啊,已经二十岁了哦。”二宫和也笑起来。

大野智也跟着笑起来,尽力让自己的发音清晰,“就是,来看演出的人还是不怎么多,有点伤心。”

 这话好像更难接了,大野智想,不然怎么连二宫和也都一直沉默。

 “你不要伤心了。全是观众的错,别理他们。”二宫和也忽然冒出一句,声音像是要哭了一样。

“你别哭,”大野智手足无措起来,“抱歉抱歉,是我不好。不伤心了。”

 二宫和也压着哭腔,鼻子里哼出一声,“你道什么歉啊。“心里却抽得很紧,面对对方的眼泪,他和大野智一样手足无措。他甚至惊惶,他不知道要哭多久,声音才会哑到大野智现在的程度,二十分钟够吗,还是要更久。刚才打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他想告诉自己什么,他想向别人倾诉一点什么,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二宫和也很难过,因为大野智很难过。

 “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鼻音太重,句子带着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但是大野智说得很认真。

二宫和也说:“你哄谁呢,哄小孩吗?”

大野智委屈,“你本来就比我小……”

二宫和也又说:“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还哭不哭了。”

大野智连忙接着哄,“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二宫和也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九

“那我写作业了。拜拜。晚安。”

“嗯。拜拜。晚安。”

 大野智伸了一个懒腰,收起手机,四下依旧无人,他抽出纸巾,很用力地擤了鼻涕。脚边纸团又多一个,不过该是最后一个了,他把它们全裹进仅剩的纸巾里,庆幸自从舞台剧开演后,自己好像就开始带着纸巾,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大多数用到它的时候,并不算锦上添花似的令人高兴。实际上哭完他就已经没事儿了,心中不算多么郁结,只是吃完晚饭出来散步,想起有人感叹樱花花期都要过了,来看演出的人还是没有变多。头顶的枝桠点点新叶,地平线上散发的光线像以往每一个晴朗的黄昏通透明亮。他仰着头,没想到突然就变得很伤感,也没想到竟然哭了就一直停不下来,他埋头翻着手机的通讯录,想找人说话换换心情。

二宫和也又不会拒接电话,他挂断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是没接到而已,他都高三了,还要出国——但是不可否认的,即便是忙音,打给二宫和也的这条线路听起来也不太一样,似乎要温暖一点。大野智想象着忙碌的二宫和也,每天都要对着英语,肯定很烦躁,这样一对比,全是日语的剧本显得可爱很多。

之后眼泪慢慢止住了,后遗症也凸显出来,同伴打电话找人的时候,听到他说话,很着急地说你是不是迷路掉到鸭川里去了,才出去一会儿就感冒成这样,赶紧回来带你到医院去,这嗓子不治好不能演剧啊。大野智“嘿嘿嘿”地笑,说我刚才哭了半个小时,厉害吧。

原知宏说你还是记着这感觉,留到舞台上继续哭吧。

大野智说没事,你看我哪次没哭出来。

原知宏顿了顿,说那你还是现在哭完吧,要是每次演出都哭,眼睛坏了,那还怎么画画练字。

 “早哭完了。”大野智最后说,“再打个电话就没事了。”

 十

二宫和也承认跑到京都的动机确实不如他告诉大野智的那么单纯,但是问过好几次,大野智始终说没有空回东京。“这可是美国签证诶,”二宫和也很遗憾地说,“你真的应该摸一摸的。”

“我也想啊。”大野智惆怅。

“要不我来京都吧?”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明明已经买好了新干线的票。

他听见大野智 “哎”了一下,然后用有点点升高的,更像小孩儿了的声音回答他:“真的吗!”

二宫和也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把这件事提前告诉了大野智,真是太好了。

 “骗你干什么。骗你有意思吗?”

大野智在电话那头不停地笑,好像变成了一个复读机。

 他走出京都站,剧院确实就在一眼能看见的距离,大野智说会在工作通道门口等他。二宫和也沿左手边走过去,几分钟以后看见一个坐在台阶上埋头吃便当的驼背。侧影太垮,头发又把脸全遮住了,他都差点没认出来,轻手轻脚地贴着墙靠近,真的确定那是大野智了以后,二宫和也沉下音调:

“大野桑。”

大野智不出所料地把筷子间的虾仁掉回了盒子里。

 “吓死我了!”大野智抬起头瞪二宫和也。

二宫和也没能成功嘲笑大野智,他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吃饭妆都不卸掉?”

“时间太短了。”大野智收起筷子盖好便当,腾了一只手抓住二宫和也的手肘,“先进来,我一会儿还要上台。”

“那你还吃饭?”

“饿死了!”

 二宫和也待在大野智常用的座位上等他结束演出,休息室里只剩他一个。听说现在观众已经几乎能坐满席位了,自然是跟所有参演人员都把自己一人当成三人使的努力分不开。大野智说给他留了晚上演出的座位,那他就等到晚上再去当观众。

二宫和也对照镜子没有太大兴趣,后来往头上遮了块毛巾趴在化妆台上睡着了,再后来被人拍醒了。他听到有人喊:“大野,大野。”

二宫和也转过头去,拍他的人吓了一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不要紧……呃,你找他?”二宫和也摘掉头上的毛巾。对方的头发有个很引人注意的长度,和大野智的几乎一样。

“也不是,他现在应该在表演。”男生左手朝门外比划,又向他伸过来,“町田慎吾。”

二宫和也还有点迷糊,他们握了一下手,他又问了一遍,“你找他?”

“老板娘,他住的那家旅馆的老板娘,帮他把东西送来了。”町田慎吾把右手连同被送来的画藏到身后,大眼睛很和善,“我先帮他放着吧。”

二宫和也终于醒了,他赶紧补充:“我是二宫和也,来找大野桑的。”

町田慎吾没有把右手伸出来的意思,不过他点头,“平常都没人敢坐这里的。会被他推开的。”

两人略带无奈地对视,都咯咯咯地笑起来。

 大野智跑回休息室,一眼就看见守着他的素描本的町田慎吾。

他接过町田慎吾递来的水,拿着它发愣,“就你一个人?”

“二宫君刚去洗手间了,”町田慎吾把搁着画卷的素描本推给他,“老板娘帮你送来的,说中午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不知道到底哪样是要被带去剧场的,就都送来了。”

大野智默默地把贴在素描本上的便笺撕下来。

“你也真行啊,贴了纸条摆在门边都能忘。”町田慎吾没有放弃调侃他的机会,“我刚才可是把它藏起来了,要记得好好谢我。”

“谢谢谢谢。”大野智心不在焉地点头。

町田慎吾心内顿觉凄凉,决定下次再也不帮大野智结关东煮的帐了。

 二宫和也往回走的时候拐进过几个岔路口,很随便地参观了一下。等他返回休息室,里面已经全是谢幕回来的演员了,没人太在意他一个陌生人。他一边轻声道歉一边绕过围坐在各处聊天的人群,大野智正坐在他刚才的座位上面对镜子抓头发,手肘底下多了一个本子。

他从镜子里看见本子的时候,大野智也看见他了,他站起来朝他招手。

 他坐回大野智的座位。大野智帮他打开素描本的。

“你还真画了那么多画啊。”二宫和也充满新奇地看着,他本来以为大野智就是闲着没事画画,没想到画得还挺多,看起来也很厉害。后面的画从圆珠笔改成了钢笔。他翻着分界的两幅画,转过脸拿眉毛问大野智。

大野智凑近一点,“有一次化妆师跟我说,拿铅笔能画更多的细节,就改成铅笔了。”

“你还真随意啊。”二宫和也笑他。

“你不也一样。”大野智这句话说得十分有底气。

 二宫和也翻过最后一幅画,面对着空白页还未抬头,大野智又把一副卷起来的画放在他面前了。

“打开看看。”他说。

 是十七个小人。祝他生日快乐。

事发实在突然。二宫和也有点想哭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太单薄。感慨又太沉重。

到最后也只能,仔细再仔细地看他的礼物。

 大约五分钟过去了,二宫和也还趴在桌子前研究他的生日礼物,大野智站在一边慢慢地不自在了。第一次有人这样看他的画,他有画那么多东西吗……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大野智装作无心地提议,“鸭川风景很好的,还有很多吃的。”

“不去,我还没看完呢。”二宫和也头都不抬。

“走啦!”大野智抓着二宫和也的肩膀,扭扭绕绕直接把他推离了休息室。

“诶呀等等,那先说好了吃东西你请客啊!”

 最后说好请客的大野智,用一个茶叶蛋把二宫和也打发了。

“真没钱了。”他们坐在河边,大野智把身上六个口袋翻给二宫和也看。

“说了让你等等的。”二宫和也拍掉大野智的手。他退开一点端详他,下结论道:“你的背也太驼了,老爷爷吗。”

大野智捶着脊背挺直了一些,“最近有点累,背酸,没力气。” 

“那就躺着吧。”二宫和也弯起腿,先斜着躺倒了。

大野智把手举过头顶伸展,也斜着躺倒了。

 二宫和也戳大野智。大野智把头转过来。两个人挪近一点。

“你看那个,像不像回力镖?”

是一片很稀薄的云,一个叉一个勾的形状。

“比较像海鸥吧。”大野智说。

“哪有海鸥长那样的,只有你们画的时候才长那样。”二宫和也反驳。

 大野智皱鼻子抗议。

二宫和也把手背咚地搁到他脸颊上,“啊好想睡觉啊——”

“你不是,刚睡过……”大野智试图挣扎。

“睡觉睡觉。”二宫和也翻过手心,盖上大野智的眼窝。

 那天他们就这样在大片的酢浆草上花掉了一整个下午,风很清爽,阳光热烈灿烂,缱绻的河川上,波光明亮流转。

 十一

就让时间停在这里吧,他阖着眼睛,悄悄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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